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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門之主百曉生一身白衣風度翩翩,手裏的扇子一下下敲在手心,也一下下敲在我心尖。

我嘴角淺笑示意,同時強硬的一屁股坐在了馬車上。淡淡道,“血腥味太重。”

他忽的笑了起來。“那箬掌門慢走。只不過……小心些。”

我有點不懂他的意思。

過了一會,他說。“箬掌門只怕還不知道呢,獨孤伽辰跑了,據說是一個一身紅裙的女子救了他……”

馬車裏突然響了一聲,似是什麽東西敲打在木板上。

聲音不算大,可是百曉生並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他說到一半,先是往馬車裏看了看,見我強行裝作沒聽見。最後又把眼神落在了我的衣服上。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裙子,正好是一身紅。他看到了我的動作,又連連擺手。

“箬掌門想必是誤會了,小生不是這個意思。圍堵獨孤伽辰的人都看的很清楚,那紅衣女子是泱亙叛逆瑤山之主沈虹練。她同獨孤伽辰的私情,那可是天下皆知啊。”最後一個“天下皆知”他咬字很重,笑的也猖狂。素白紙扇倏忽間展開,帶著淩厲逼人的殺意。

馬打了個響鼻,向後退去。

“只是……明明是很周密的布局和最隱秘的消息,沈虹練怎的會知曉了呢?小生不解,還想請教一下沈虹練的小師妹,箬雲意箬掌門呢。”百曉生眼睛微瞇,笑的危險而神秘。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永遠都不要在百曉生面前撒謊,因為他知曉你所有的秘密。

可是我還想再賭一次。

為什麽說是賭呢……因為沈虹練會來救獨孤伽辰,的確是我通風報信。一來我知道大師姐放不下獨孤,二來他們那邊鬧起來能給我救北堂星郁一些時間。三麽……沒想好。

百曉生言畢,我輕蔑一笑。

“沈虹練如何我怎麽知道?我倒是覺得門主這話意有所指呢。”說完,我囂張的一揚火紅裙角。“門主若是想說我幫了沈虹練救獨孤伽辰,那你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直說便是。我箬雲意,我青城,可受不起你這盆臟水。素衣,我們走!”

一聲馬鳴,阿素駕著馬車遠去。

一路上顛簸了三四裏,我這才放下心來,悄悄的掀開簾子鉆進車裏。

車裏沒什麽奢華的布置,但是我拿上了我房裏最軟的墊子和最暖和的被,北堂星郁仍舊裹著我的外袍,現在他靠在墊子上,好像在睡覺。

要是我,疼的要死要活的,肯定睡不著。但是北堂星郁就未必了,我看著他硬挺的五官輪廓在兜帽的陰影下變得柔和起來。也就不是很在意他很有可能是裝睡這回事了。

我坐在他身邊,收拾了一下私奔的銀票和其他細軟,藥物也算夠用。清點完畢,我突然又意識到一個事情。

裝睡?他為什麽要裝睡?聯想到他之前在百曉生說話時好像沒忍住發出了點聲音的事情……百曉生當時說什麽來著?好像是——

“箬掌門只怕還不知道呢,獨孤伽辰跑了,據說是一個一身紅裙的女子救了他……”

哦……原來是這句呀。我嘴角一揚,伸手就掀開了他的兜帽。

果然,他睜著眼睛發呆呢。

見我掀開他兜帽,他也是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看著在角落裏縮成快要一團的北堂星郁,突然覺得很有趣。

“別說我不體諒傷患,北堂星郁,可是我還是要同你談一談的。”我板正身子正對著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嚴肅些。

“一,我問你,你又沒睡著,為什麽不理我。”

他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道。“你又沒叫我理你。”

“好。”我氣結,又問。“二,那在百曉生說到獨孤伽辰被紅衣女子救了的時候,你瞎激動什麽?難不成你還對獨孤伽辰舊情難忘,覺得他跟人跑了你很受傷?”

北堂星郁嘴角揚起,淡然一笑。“阿若,我難忘的舊情是你啊。”

我瞬間老臉一紅,用咳嗽掩飾著自己的心跳加速。

“別岔開話題,你還沒告訴你為什麽激動呢。”

“阿若,不如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幫獨孤伽辰……”

“百曉生瞎說你也……”

“阿若。”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想好了再說,難道你真的沒有幫他嗎?別騙我。”

我突然語塞,又覺得我也沒做什麽虧心事,憑什麽要氣勢上短他一截?

“我那是幫我大師姐沈虹練!”

“哦……”他嘲諷似的一笑。“原來你在嫉妒一個人的同時,還能做到幫她……真是……”

“夠了。”我打斷他的話。“你又吃錯什麽藥了?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他突然靠近過來,鼻尖都要貼上了。濃重的血腥氣讓我不禁向後退去。

“箬雲意,我若吃錯了什麽藥,那也是你餵的。”

我瞪他一眼。“那也得你心甘情願!”

他像是忽然落敗,眸光黯淡下來。只是喃喃,“好一個心甘情願。”

我又是很氣,憤怒的一摔簾子,換了阿素回來自己去駕馬車。

可是沒走出去一裏,我又很想再同他好好談一談了。於是又換了阿素出去。

“北堂星郁。你有話直說我受不了你莫名其妙的沖我發火。”

他背對著我,我們中間是打開的藥箱,弄弄的藥味讓本就不甚寬敞的馬車顯得更加逼仄。

他好像舉起藥粉,往傷口上撒了一點,然後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一瞬間。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說“我本想讓你給我上藥的,可是你好像並不願意的樣子。”

我氣的倒吸一口氣,若不是他現在傷的要死要活,我絕對要和他打一架,好好的打一架。

“北堂星郁你是不是不會說人話啊!”

我釋放了自己最大音量沖他大喊大叫,他倒是若無其事的轉過來,袒露著□□的胸膛和猙獰的傷口對著我。

“阿若如果願意,那為我包紮可好?”

我一揚眉。“北堂星郁,這話要是別的厚臉皮的人說,那他就已經被我打死了。”後半句我硬生生吞在肚子裏——你是例外。

許是因為我很可能打不過,我想。

我盡量表現的很不情願的樣子,然後成功惹惱了他。他一把將我撈了過去,只差一點就要貼在他身上。眼底瞬間凝出千萬朵冰淩來,周身的戾氣令人不寒而栗。

“要是獨孤伽辰呢?要是他呢?”

對於他上鉤,我很滿意。所以壞笑綻放的極其燦爛,我伸手在他胸前把紗布系了個蝴蝶結,然後雙手扣在上面。慢條斯理道——

“要是獨孤伽辰,我會一腳把他踹給沈虹練,她的活自己幹,用不著指使我呀。倒是你麽……我還是得管一管的。”

☆、風雨破寺廟

“哦?”他眼底的寒意退了些,也不那麽緊的拉著我了。

“我以為你傷好了呢,胳膊用力也都不疼的。”可我還是坐在他面前,是很暧昧的距離。“正好說到這事了,那我們都冷靜的談一談……”我順手給他整了整衣領,又用被把他圍了起來。

“一,我不喜歡獨孤伽辰了,很早以前就不了。二,我雖然嫉妒沈虹練,可是這不代表我一定因為嫉妒就要做些什麽。”

他張嘴好像要說話,我擡手就捂住。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信我的,可是我也犯不著騙你。三年前你從未問過我這話,所以我也沒得理由莫名其妙提上一句。如今你為這個話成天給我臉色看,那我就不得不說了。另外,我要是不喜歡你,那我為什麽要救你?為什麽今天穿了紅裙子?為什麽還在神火索橋哭哭啼啼?我就算是害怕傷口,那也不是剜在我身上,我哭做什麽?”

冰淩融化了,轉作汩汩春水,柔和而溫暖。

“第三,我現在生氣了。你看著辦吧。”

說完,我很傲嬌的轉過身去,抱著胳膊撅著嘴。

我聽見北堂星郁的偷笑聲音,帶著被關在神火索橋半月的沙啞低沈,還有一如既往的幹凈清澈。

然後,我又被撈進一個懷抱裏,貼在結實的胸膛和帶著濃濃藥味的紗布上。

“呦,不疼了?”我語氣涼涼。

他把頭埋在我的頭發裏,輕輕的摩挲。“只要阿若在,我就不疼了。”

“切。”我裝作很不在意的一翻白眼,可是還是忍不住一直上揚的嘴角。“可是我還是很生氣。”

他又笑了出來。涼涼的鼻尖劃過我的脖頸,溫暖而柔軟的嘴唇卻一路直達臉頰。“好阿若,我錯了。”

我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於是轉過身來,抱著他一直亂動的頭。語氣鄭重,“北堂星郁,你以前說過要帶我走的,天下之大哪裏都好,這話,還算不算數?”

“算數。”他溫柔的笑著,想傾身夠我的嘴唇,我卻側了過去。

“北堂星郁,我願意為了你放棄青城掌門的位置,那你呢,神火教左使的位置你舍得嗎?”

“自從我決定殺了獨孤伽辰那一刻起,我就只為了你活著了。”

“好……”我深吸一口氣,比出拉勾的手勢。“你若是騙我……”

他坦然勾住我的手指。“那北堂星郁就會被箬雲意挖心斷頭,不得好死。”

拇指相對的一刻,我的眼睛有點酸,剛要低下頭去,眼淚卻先行一步,滴在他的身上 。他伸手擦去我的眼淚,滿滿的愛意。

我感覺的到我們之間曾經粉碎的信任在一瞬間重新建立起來,而這一切的基石正是那句承諾——他不再貪戀左使的位置,他說永遠都不會騙我。

這重建的信任脆弱易碎,我哭,一是這三年的委屈,二是……我無法想象就連這基石也化為齏粉的那一天。

如果真有那一天會怎樣呢?我不敢想。

所以我哭的更歡了,趴在還傷著的北堂星郁身上哭的像個腦子不好使的傻子。他倒也不嫌棄,反而把被蓋在我的身上。

不知哭了多久,我居然睡了過去,而目的地,也在不知不覺中到達。

目的地是青城,青城天下幽,是一個養傷的好地方。而且,再怎麽說青城也是我的地盤,我自己還是有把握些的。

想方設法把他帶到我的練功室裏,又對外宣稱我自己要閉關,一日三餐皆有阿素照看,我自以為是十分天衣無縫的。

每日我給他換藥,餵他吃飯,幫他穿衣……

“好像養了個孩子……”我在給他系衣帶時突然說了句。

“阿若……想要個孩子了?”他忽的抱緊我。“也是,旁人這個年紀孩子都滿地跑了。”

“你覺得我老了?”我挑眉反問,扯來一條帶子就往他脖子上系去,手裏十分不留情的勒的緊緊的。

他的臉憋的有些紅了,卻只是笑。“阿若若是急了,那我們現在……”

我擡手把帶子扔在他臉上。“做夢呢?”清了清嗓子後,我起身又抖了抖裙角。“要是好些了,那就出去走走,整日憋在這個破練功房裏,我可不陪著你發黴。”

青城後山少有弟子來,我卻是常客。後山青翠百裏,一眼是無邊無際,有個不高的瀑布,還有蜿蜒銀亮的小溪。石壁石階苔色青青,幽靜而冷清。

多年前我在青城遇到過一個老道,素服布衫,鶴發童顏,他說,北堂星郁會是我的劫,逃得過破的了,我便福澤深厚,若不得破,便只能身隕命銷。

他還說——“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我一直記得這話,如今我也覺得自己是破了這劫的。

我回身看著北堂星郁,玄色衣衫單薄,顯得他整個人都是冷清的。內裏一件赤色小衫只漏出領口和袖口的邊緣,仿佛血染成的顏色,十足魔教的邪意。

我喜歡紅色勝過世上其他任何顏色,可是從前那是沈虹練的專屬,我不想成為別人眼裏模仿她而存在的附庸,所以從來都不穿。

可是,我卻還是存留很多紅色衣裙的。

我穿著薄而輕柔的藕色衣裙,上繡藍紫流雲,從裙角袖口蜿蜒到腰身。

“阿若,你還是適合藍色,雲意自由,本就該是這般模樣。”北堂星郁擡手攬住我的肩,額頭貼著我的。

我站在高一截的石階上,卻只能同他身高相等。想笑,卻只是揚了揚嘴角。

“你愛我嗎,你有多愛我。”我問他。

他抱的我更緊了,卻好似語塞,一言不發。後山安靜的我只聽見青城潺潺的流水和偶爾幾聲鳥鳴蟲叫,連風聲也無,連心跳都暗著。

“愛你……就像那年第一次去泱亙,月光下見到你年少懵懂,眼神純澈輕靈,知道不是我的,就要打一頓……”

我怔了怔,覺得他真是坦誠。

“……果然是好比喻,沒有陽春白雪也不是高山流水,咱們是下裏巴人是心懷鬼胎。很好,這很箬雲意,也很北堂星郁。”

頓了頓,我又道。

“星郁,我們好俗。”

三月後,我將青城鎮派內功九轉玄功交給了素衣,又把掌門玉佩當著青城各位的面傳給了她。光明正大的宣布青城算是徹底轉手了。

當然有人反對,我也覺得反對的理由很正確——青城剛被我打散重組,青城七老的勢力還未徹底消除,別派蠢蠢欲動妄圖吞並我青城……

那是青城自己的命數,便是從前我娘在的時候,也不是很喜歡這個硬生生破壞了他們兄妹感情的青城的。

所以,我還在意什麽呢?

兩匹快馬逍遙俠,一蓑煙雨任平生。我就這樣同北堂星郁走上了江湖之大四海為家的旅程。

路上,忽的下起雨來,恰好下雨必有廟,我們理所當然的遇見了個破廟。

說是破廟,當真夠破,破的恐怖比青城後山鬧鬼的神乎其神傳說還要嚇人。

我披著北堂星郁的外袍倒是沒怎麽淋濕,他卻跟個落湯雞似的,十分狼狽。待到他在破廟裏生起火,火光影影綽綽照亮陰雨天裏他的樣子,我突然想到一個十分恰當的詞來——秀色可餐。

雨順著他的下頜往下滴,打濕了的頭發黏在他額角,暗紅色衣衫貼在身上,隱隱顯露出青年好看的肌肉輪廓,不顯得粗笨也不過分瘦弱,除了鎖骨窩裏的猙獰傷疤,嘶……如果把他比喻成一道菜,那必定是醬牛肉,如果把他比成一道點心,那必是流著鮮甜可口醬心的蛋黃小酥。

我突然覺得餓了,如果不能吃到烤兔子,那麽現在就把北堂星郁吃幹抹凈也是極好的。

“阿若。”他待火苗旺盛些後站起身來,把外衣搭在剛支好的架子上。“把你衣服給我。”

我看了看之前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袍和我自己的藍色衣裙,“那我冷啊……”

“我抱著你啊。”他一派天真無邪的笑,就好像他真的是個小天真一樣。

“裝的可真像。”我斜他一眼,卻還是聽話的把他的外袍扔給他,然後又解了自己的外衣。天氣陰寒,我冷的一下子就鉆他懷裏坐在他腿上,無暇顧及他笑的燦爛又不懷好意。

看著外面似乎沒有停意的雨,不知怎的就想起從前在泱亙時的日子來。

“也不知道……大師姐他們怎麽樣了。”

他撥火的手停了一下,火苗撲朔,半邊身子便隱藏在陰暗裏。“你管他們做什麽……”過了一會,他又說。“反正那毒,沒有解藥也是白費。”

“你給獨孤下毒了?”我猛地轉身看他,卻撞進一雙戾氣深重的眼眸。

可是我顧不了那麽多。“那大師姐怎麽辦。”

“你是想問獨孤伽辰怎麽辦吧。”他冷冷道。

“我那日說的話莫不是都進了驢耳朵裏?”我氣鼓鼓的想伸手打他,可是剛擡手就被抓住,接著他原本撥火的手壓上我的背脊,死命的往懷裏按。我們離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感覺得到。

“你也為我想想,大師姐會恨死我!”

“獨孤伽辰不死,就是我解不開的心結。”我語氣硬,他比我更強硬。“阿若,你為什麽不能聽我的話。”

“我又不是那種軟綿綿溫柔小意的女子。你要是喜歡那樣的,就別找我。你要是不信我說過的話,就離我遠點!”

“箬雲意!”

“北堂星郁!”

此時此刻,劍拔弩張的氛圍和衣衫半褪的情形十分違和。我瞪著他,他瞪著我。大眼瞪小眼也不覺得累。

我使勁抽手,他就更用力的抓著,握的我手腕的骨頭都隱隱作痛。就在這拉拉扯扯的過程中,我終於是疼的叫了出來。

他松手了,看到我手腕上的紅痕之後,他好像又來不及氣了,連忙過來拉我的袖子,我順勢給了他一腳,他也不躲。

我一轉身,背對著他,又挪了挪地上的幹草。只是挪著挪著,我發現有點不對勁,好像在破廟佛像後面……還用稻草壓著什麽人……我輕輕一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便顯露出來。

“獨孤伽辰!”

我驚得跳了起來,差一點被絆倒跌進火裏去。還好星郁抓住了我。他慢慢的看向在佛像後面昏迷著的獨孤伽辰,一切都安靜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四面透風的破廟忽的傳來我們的馬的嘶鳴,我和北堂星郁同時向外看去,只見一身紅衣的沈虹練抱著一堆草藥站在門口。

手裏,還提著一把劍。

☆、劍影刀光錯

“大……師姐?”我麻溜的從北堂星郁身上滾了下來,撿起外衣披上,然後飛快的跑過去,雙手一把握住她手裏的劍。

“別沖動!有話好好說!你把劍放下!”

“你給我讓開,這是我和北堂星郁之間的事情。”沈虹練冷著臉,把我推了出去,手裏劍光凜冽。

北堂星郁倒是慢悠悠的拿過衣服穿好,腳尖一踢,軟劍便淩空而起,被他握在手裏。

“那好啊,我倒是不介意為阿若斷了沈姑娘這牽連。”

“你給我閉嘴!”我轉身沖北堂星郁惡狠狠的吼了一句。“還不把解藥拿出來!”

“我若是有解藥,那獨孤伽辰鎖我琵琶骨搜我房間的時候就拿到了。還用今天你再來問我?”

沈虹練細長的劍眉一皺,持劍便向他攻來,我立刻向前一步,用折梅手的拈花煮酒夾住了她的劍。她一驚,看著我的招式就那麽明晃晃的過來,也不動作。

“北堂星郁,你真以為你打得過沈虹練嗎?”

“阿若,你要是願意同我聯手……便是獨孤伽辰全盛時期又如何?”

“你想一輩子都東躲西藏殺人過活嗎?我不想!”

沈虹練掙開我的手,劍尖一轉。“師妹!還同他廢話什麽!還不和我一起殺了他!”

北堂星郁提劍迎上。“阿若,你不是說要和我走嗎!”

兵器交接劍光刺眼。我看著這兩人打的你死我活,覺得頭疼的厲害。擡手摘下頭上的簪子跑到佛像後面昏迷著的獨孤伽辰身邊,簪子頂在他的喉嚨上。

“我誰也不幫!都給我住手!”

“你!”沈虹練看到我披頭散發的拿獨孤威脅她,倏忽間便停了手。而北堂星郁收劍入鞘的同時,一掌打向沈虹練胸口。

沈虹練吐著血倒在了地上。

我來來回回的跑,覺得自己還不如瘋了好,放下獨孤伽辰之後我又沖到北堂星郁面前。“你有完沒完!”

“阿若,看到你很不在意獨孤伽辰死活,我很滿意。”

看著他笑瞇瞇的樣子,我氣的心臟都疼。雙手捂住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擋在沈虹練面前。

“你要殺她先殺我!”

北堂星郁楞了楞,隨即笑的很是虛偽。“好,我不殺人,你先起來。”

“你先把劍給我!”

他一點頭,輕輕遞到我手上。

天漸漸黑了,我也幫沈虹練給獨孤煮了藥再給他灌進去,同時不忘盯著北堂星郁不做什麽小動作。

獨孤總算是醒了,沈虹練差點沒哭出來。大師姐平日總是個囂張輕狂天老大我老二的樣子,見她淚眼婆娑,倒真是比登天還難。這一番折騰下來,原本有些冷的我現在已經微微出汗了,我抱著星郁的劍倚在廟柱上看獨孤伽辰在沈虹練懷裏半死不活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什麽兩個人的情話,看大師姐眼睛紅的兔子似的,再由他拭去,看北堂星郁倚坐在一旁幹草堆上,冷笑。

獨孤伽辰和沈虹練依偎在一起的樣子經火光的刻畫在我眼裏揮之不去,廟外的雨聲漸漸減弱。莫名其妙的,我就又想起一件旁的事來了。

你說,獨孤伽辰的事情沈虹練是不是都知道呢?

你說,我能為了大師姐和北堂星郁打起來,那她會為了自己的小師妹……

“師姐。”我突然開口,卻是低著頭系松挽的腰帶。“忘了問你,我被亙淵子毀容散功逐出師門的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說完,我擡手拂去額上串著月光石的細繩額飾,一道淡紅色的傷疤從鬢角橫貫到額頭,火光映射下,更添了觸目驚心的意味。

沈虹練不說話了,我看到她突然握緊了獨孤的衣角,而罪魁禍首則一臉淡漠的轉過頭來,只是看著我。

許久,她道。“是……很久以前了,我初到瑤山不過半月便知……”

“那大師姐也自然知道了我被逐出師門那荒唐可笑的原因咯?”我怒極反笑,看著她強忍慌張。

我覺得自己當真是可笑。

“那大師姐還有什麽資格讓我和你一起殺了北堂星郁!你若是一個大義的人,憑什麽不殺了他獨孤伽辰!我又做過什麽錯事,要被他害到那種地步之後還繼續幫他!”

我揚手將懷裏的劍扔給一旁看戲的北堂星郁,他霍然起身,長劍出鞘是凜冽的寒鋒。

“既然大師姐不願動手,那師妹也不介意代你做了此事。星郁說的沒錯,若是我們聯手,便是獨孤伽辰全盛時期又如何……”

沈虹練左手已經按上短劍,獨孤伽辰突然開口道。

“想必箬掌門還不知,有關於敝教左使為你做的事吧……”

“你信他?”星郁轉身來看我。

“本座還未說什麽,北堂左使竟慌張至此?”獨孤伽辰撐著坐起身來,嘴角是陰沈的笑。把我也看的心虛。

我應該,也是不能完全信星郁的吧。

平時我總是要麽“北堂”要麽“星郁”的隨口亂叫,他沒覺著有什麽不同,我也不覺著。可剛剛就在獨孤的話之後,我看著北堂星郁的臉,張口結舌,半天未能吐出一個字來。

“教主自是聖明。”他笑道,長劍出鞘帶起一陣滲人的金玉之聲。軟劍繞了幾折,已是朔風獨步劍法的起勢。“我和阿若,會把您同沈姑娘葬在一處的。”

接著,他們打在一起。

我仍在原地楞著,心裏不知怎麽就亂成了一團,一只手牽制住了沈虹練,卻無意間用上了折梅手的招式。

我在火光搖搖中看著兩身黑衣纏鬥,耳畔是沈虹練的尖叫,我看著聽著,可是什麽都不在我的心裏。

獨孤伽辰那是什麽意思,北堂星郁怎的就心慌,沈虹練當年為什麽不幫我。

如果,星郁也騙了我呢,什麽叫“北堂左使為我做的……”?獨孤伽辰語氣不善,總不是什麽好事。

原來,除了星郁,這許多年來我竟真的是孤身一人嗎。

我原來卻是在自欺欺人的。

“雲意,我求求你!你不是要救他的嗎!你不是答應我讓他活嗎……”

“求……我?”我緩過神來,用折梅手的別枝驚鵲纏繞而上鎖住她的肩胛。“大師姐,你當年……何不救救我呢?就那麽被你和獨孤無辜牽連,你心裏真的半分愧疚也無嗎?”

言畢,我轉身對明顯占據上風的星郁說 ——

“星郁,殺了他。”

火光明滅,半邊掩在陰影裏的北堂忽的一笑,長劍百轉絞傷大片血肉。

本就重傷的獨孤終於倒在地上。

下一刻,我的肩頭卻被一根簪子刺穿。

我張了張嘴,回身看著紅了眼的沈虹練,她盯著前方,冷冷道。

“你再動一下,箬雲意就死了。”話音未落,簪子向更深處紮去。

血大片的流下,是今天這場鬧劇裏比所有人加起來還多的。

我有些頭暈,被裹挾著一路走到冷淒的廟外,最後失去依靠倒在地上,隱約中聽見沈虹練對我說——

“折梅手如何,莫要偷學。小師妹,你總是不如我的。”

嘴角微揚,更像是自嘲。我想,從此以後,我便不欠她的什麽了。

雨停,天未晴。

☆、多見悅來客棧

“折梅手,你很喜歡?”

我醒來時,眼前是冷著臉的北堂星郁,我約莫著自己是在間客棧裏,掀了被正要起身,卻被他摁著傷口徑直塞回床上。

我疼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的,知道疼了?長記性了?”他側身拿來一碗湯藥,舀了勺吹著。

“一口一口喝,你當是甜湯?”我不接他的話茬,反倒挑起他的毛病來。

瓷勺落回碗裏,在湯藥裏蕩漾著叮叮當當一陣。“你暈了三天,每次喝藥都是我一口口渡給你的,現如今嫌慢了?“他把碗放到我手裏。”你最好也別嫌燙。”

我低頭,臉免不得紅上一紅。“那倒是謝謝北堂左使了。”

他不接話,又問我。“折梅手,你很喜歡?”聲音平淡,淡到無味。

那便是一種異常。

我剛喝下一口藥,苦的可以。皺著臉。“小時候難得,長大了就貪。”

“北堂朔風的劍法呢。”

“也喜歡。”

許久,我碗裏的藥只剩下一口。

“那下次,莫要再用沈虹練會的折梅手對付她了。”他一只手撫上我的傷口,下一刻卻摁了下去。

我疼的差點握不住碗。

“也莫要,再留情放過他們了。”

我沒說話,喝下最後一口涼透了的藥,從舌尖苦到胃裏。

“好疼呀。”語氣淡淡。

“他害你一次,你救過他兩次。”他微微傾身把果脯塞進我嘴裏。“下次見到,我要殺他,誰都攔不住。”

“你知不知道你壓我傷口很疼的?”我支起身子來坐在床沿,一只腳去勾腳踏上的繡鞋。因為是低著頭,所以只看的見他挺直的腰,倒真是秀色可餐。

他好像僵了一瞬,隨即變了語氣,“箬掌門想必不知道,本使在刑訊一行當可謂是熟練到家了。”

“哦……這樣啊。”我一條腿赤著腳半勾繡鞋,另一條腿則跪坐在床上,雙手慢慢扯過他腰帶。一點點站起身來。

“你起來幹什麽?還是躺……”

我低頭輕笑,半勾著的繡鞋甩在他身上。“北堂左使何不打死我好了?刑訊逼供?你當我是什麽?何不拿鐵鉤子穿了我琵琶骨呢?何不廢了我武功呢?又不是第二次了,畢竟一回生二回熟麽……”

他站在我面前,眉頭一點點沈了下去,眼神錯開。“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知道什麽?我不知道。”我白他一眼,一手握著他前襟,半敞著的衣領裏是大片白凈肌膚和些許春光。“你真是一點都不心疼我的,這些日子來,我怎麽都不見你喜歡我,現在看來,北堂大人是真的不喜歡我……”

“阿若。”他重了語氣,手撫上我的發頂。

半晌,他忽的一笑。“我明白了。”

下一秒,我整個人被推倒在床鋪上,唇齒廝磨間是極近的距離,我瞥見他眼下淡淡的烏青。心裏對自己方才的話有點不忍。誰料我上一刻不忍,他下一刻就來解我衣襟,神情專註,根本不理會我當場怔楞。我用力扯了他頭發,他才痛的擡起頭來看我一眼。

“你幹嘛!”

他歪頭一笑。“怎的?阿若不喜歡?”

我好像紅了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原諒你了,你趕緊給我起來!”

他嘗到了甜頭,自是不願意起來,我同他拉拉扯扯半天,終是敗下陣來。

“我餓了。”

“餵你點心?”

“三天沒吃東西,你忍心我只吃點心?”我白他一眼,腦子轉了轉。“我收拾一下,下樓吃東西。”

他忽的笑了起來,一雙媚氣十足的狐貍眼睛裏是細碎閃亮的光。“下樓去,是怕我吃了你呀?”語氣裏絲絲繞繞的甜。

我哼哼著敷衍一笑,“是呀,怕死了。”說罷在他面頰輕啄一下,推他出門。

我簡單清理收拾了一下,下樓時才得見這客棧的全貌——悅來客棧,哦,怕不是滿世界連鎖客棧?

這客棧前後院,共兩層,前面打尖後面住店,我從後院下樓繞到前院來,一眼就看到了在正廳角落處喝茶的北堂。

“怎的,左使大人對小地方的人也感興趣了?”我打趣道,故意從他直勾勾盯著不遠處的一桌人的視線處繞過,坐到他身邊。

北堂放下茶杯,小二正巧端了飯菜過來,我略略瞥一眼,都是我喜歡吃的。便喜滋滋的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沒想到箬掌門幾年口味未變。”

“左使大人前一陣同我吃一樣的飯菜,又不是瞎了怎會不知?”

他低頭咧嘴,擡頭卻是嚴肅面容。“阿若。”他撫上我左手。我側身看他,剛夾的一筷子嫩筍就那麽定在半空。

“嗯?”

“出門在外,都是追殺我的人,莫要再直呼我姓名或是左使大人。明白了?”

我垂眸不去看他,嫩嫩的筍尖也沒了滋味。

“好。”我應道。

“我知道你不喜成日裏東躲西藏……”

“可是躲不躲我都已經這樣了。又能如何?”我揚起嘴角看他,塞進他嘴裏一大塊筍尖。“好吃,你嘗嘗?”

他終是不再說了。

就這麽沈默的吃了許久,他忽的又道。“此處是蘇州。”

“嗯……?”我隨口應了。“所以呢?”

“我平日叫你阿若,別人不解其意。可你……該叫我什麽?”

我楞了,隨即夾了塊肉塞進他嘴裏。討好的笑著。“願聞其詳。”

他挑起眉毛,帶著一副惡作劇成功的笑容,咽下那塊肉,又喝口茶。“叫夫君。”

我一碗茶揚他臉上。

他朗聲笑著,一只手抽了帕子去擦水漬。我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要不然阿若說說,叫什麽好?”

這時,堂上一聲高喝,酒甕碎裂在地面。我和他一齊向聲源處望去,只見一醉漢搖搖晃晃起身。

“媽的魔教……”

我禁不住看了看北堂。

他倒是面色自若。我也定了心神 。

我們依舊吃著午飯,神思卻都註在那張鬧起來的桌上。

衣裳打扮皆是一致,似乎是哪裏門派,我覺得眼熟。剛想問問北堂,他便道。“是蜀中唐門。”

“哦……唐門呀。”我小聲咕噥,卻猛地想起來什麽。“那與我青城……”

“同地門派,百年交情。不過在阿若這幾年管理下……不過數面之緣。”

“呵呵。”我幹巴巴的笑著。“武林大會那日多少人見過咱們,咱們就這麽招搖過市,怕是不好。”

“怎的不好?”他反問,“箬掌門是光明正大的讓位。”

“那你……”我聞言轉身看他,卻見他紙扇開合,已是另一副模樣。

“在下不過是大名鼎鼎的青城前任掌門箬雲意的堂兄罷了。”

堂兄……我想了想,還真是天衣無縫的妙計。

“我舅舅北堂朔風待你如子,仔細算起來,你還真是我的什麽哥哥呢。”我說,攬過茶壺各斟一杯。

“那你叫什麽呀,堂兄?”

“箬掌門以為……?畢竟是你的堂兄。”

“嘖。也有我起名的道理?”我瞇眼看他,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

“不對呀。”我凝眉看他。“我父是隱逸高人竹林修士,這麽多年來江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只有我母親同他有姻緣和牽絆,其餘旁人一概不知……你……”我頓了頓。“是怎麽知道的。”

“哦?箬掌門又怎知是父系一脈並非北堂一系?”他挑眉看我,眼睛裏是這麽多年來獨屬於北堂左使的精明算計。

“我母親只我一女,若說你是我兄長必然要想到北堂朔風那邊去,豈不是自討苦吃?更何況那是表兄!所以唯有竹林隱士箬氏一族……”心裏一酸,我煩躁的抖了抖帕子。“我與他們沒什麽瓜葛,他們也早不剩幾個人了,而且深居不出……你倒是好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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